随着电影《一代宗师》的公映，民国武林一时引发大众的兴致，《上海书评》2月24日刊登了张荣明先生谈民国武林的旧事，读来颇有兴味。笔者也想赶回时髦，介绍晚清民国武林的“天下第一手”孙禄堂。
如果把国术史粗浅地梳理一遍，除开难以考证确实的古代时期，于近现代还是可以从真伪杂糅中探得不少启示，就本人而言，首先引发浓厚兴趣的便是孙禄堂其人。于晚清民国武林，他是公认的“天下第一手”,当时武当剑李景林、八卦名师张兆东、太极名家许禹生等顶尖的国术家都对他有极高的评价，形意名家李星阶更以孙禄堂之拳、李景林之剑、李书文之枪为三绝而明言：“尤以孙为最，余尝亲见孙徒手破彼之剑，破彼之枪，神勇绝伦。”在一些可靠的史料中，诸如《近今北方健者传》《近世拳师谱》等，孙禄堂武功造诣之绝顶亦得到了证实。
孙的功绩不仅限于“武”，在“文”的一面也同样卓绝，据载他“因拳理悟易理，反释道正传真谛，经史子集释典道藏之精华，老宿所不能难也，旁及天文几何与地理理化博物诸学，为新学家所乐闻也”。日本人不但将他奉为“武圣”，更将他列入“文武两道三大雄”。他一生共留下五本著作（《形意拳学》《八卦拳学》《太极拳学》《八卦剑学》和《拳意述真》），合内家拳形意、八卦、太极三门于一统，对各种同出一源的拳术作了提炼修正，将武学引入正轨，“道术合流”在孙的身上得以实现。这些著述不仅弥合了各家领域，创立了一套完备的武学体系，于整个中华文化而言，亦是足以彪炳史册的。当时许多国学名流，如蔡元培、马一浮、胡朴安等皆对孙执弟子礼，梁漱溟也曾在非常年代拼命保全这些著作，不至毁于一旦。
孙禄堂，名福全，1860年出生于河北省完县，1933年卒于故里。自少年时就显露天赋，读书过目成诵，自幼喜武，初拜形意门李奎垣为师，后由李推荐给师傅郭云深，郭为形意拳开创者李能然的“八大弟子”之一，以“半步崩拳打遍七省”而享誉武林。孙在其门下八年，全面掌握了形意拳的精髓，连一向以反孙闻名的太极名家田镇峰在孙去世后，也不禁感叹：“孙先生这一走，把形意的真谛都带走了，从此没有人真正懂得形意了。”
继而孙禄堂又拜八卦名师程庭华门下，程为董海川三大高足之一（另两位为尹福与宫保田），尽得程的技艺后，孙又探访到董海川的师弟应天文，使董来不及传下的另一部分绝学得以继承。至此他开始云游四方，少林、武当、峨眉无处不往。因技压黄河南北，江湖上一提“活猴孙禄”无人不晓。后来，孙又结识了武当太极传人郝为真，郝将平身所学倾囊相授，孙得其真传，方悟到太极与形意、八卦之要不过同于“一气伸缩之理”。于是熔三家于一炉，独创孙氏太极，将太极推向既可运用修生养性、推手擒拿、亦有散手实战功效的新局。
孙禄堂的武功造诣之绝，此举国术史家童旭东《孙氏武学研究》书中一例。1930年，日本由全国筛选出六位技击高手来中国挑战孙禄堂，因孙曾于1920年轻取过日本天皇钦定武士坂垣一雄，所以在他们看来，挑战成功就也象征着日本武道打败了中国功夫。他们这次提出只比功力，不比技巧，想利用孙年老体衰，以及人多的优势取胜。时孙禄堂已七十高龄，正专注于道功的修研，对实战技击已无兴致，谦让不过，答应一试。因孙素来鄙屑好勇斗狠，提议以游戏方式切磋。他平躺于地，先由四名武士任意按锁住四肢，再让最魁梧的一名坐于身上，用双腿盘住腰腹，双手按锁住头部，然后另一人报数，数到三时，若无法起身，便算孙输。起先不仅日方认为这无异于天方夜谭，连孙的家人也暗自担忧。不料比试开始数到二时，只见孙一跃而起，五人皆被弹出丈外，昏扑于地，还是孙将他们一一扶起，之后道过歉便走了。过了几天，他们又上门欲以天皇之名重金拜请孙赴日援技，被孙婉言谢绝。
这一事例，对于热心孙氏武学的读者算是老生常谈，虽然很多国术专业人士至今也未知孙先生是如何做到的，但以我愚见，这次比武充分展示了孙氏“至刚至柔”的武学精华，即一瞬间，孙能由“至柔”使被按锁的身体，节节脱开，找到支点，以体内“一气伸缩”的调节完成起身的合劲态势，继而将身体刹那脱换为“至刚”，一掀而起。据《近今北方健者传》载，孙能一跃墙上，以四肢按吸一时后落下。因人手无吸盘功能，其重心全在背脊，所以孙能将身体形成钢鞭一样的弹劲，便不难理解这一实例了。
由于传承的要求颇高，孙禄堂的武学体系后继乏人，其子孙存周也只从实战技击上做到了天下无敌，全面而言，自称尚不及父亲十分之二，对武学的研究上更是难以逾越。
历史原因造成了中国传统文武两道分流，多少习武之人重武轻文，拘于好勇斗狠的陋习，但观孙禄堂先生终其一生，致力于两道合并；从哲学上说，他将儒释道思想融入其武学体系；从个人修行而言，亦达到了传统士人立德、立言、立行的终极理想。他生前“为人极谦逊，如无所能者”，总是将赞誉之辞推诸同行。史上不乏技艺出众者，而能将“道术合一，体用完备”者则不多，孙先生当仁不让地称得上一位真正的“一代宗师”。
夏功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