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雨人先生(右四)与北京、河南同门合影
张振启师伯是孙雨人师爷早期弟子,听张师伯的叙述,我得知孙师爷心地善良,却生不逢时。
年青时曾随孙禄堂师祖南下,到南京国术馆、上海等地,拜孙剑云先生为师,一辈子在风雨中度过;1986年,带着一心传播孙氏武学的遗愿,突然离世,享年78岁。
一、孙禄堂定兴之缘
关于孙禄堂师祖如何与孙雨人祖父孙绍亭相识?孙雨人师爷说:老先生最早是朝廷派来定兴剿匪的,承袭正七品文林郎。那时拒马河是个重要水道,杨村是个码头,下游就是白沟。
当时社会荒乱,河盗猖獗。当时我祖父是军机大臣鹿传霖家的护卫长,有定兴八卦王之称,也是程廷华的徒弟,和孙禄堂是师兄弟。
清廷令他二人一起清剿河盗,成效显著,定兴社会得以安定。孙禄堂和我祖父合作的很好,感情胜过同胞手足。
二、孙雨人武学之缘
孙雨人师爷幼年秉承家传,父亲孙振岱传授他孙氏拳,也得到伯父孙振川及孙存周二师叔的传授。
后在本县师范学校毕业后,随孙禄堂师祖去了南京国术馆,任助理教习。后经师祖介绍,孙雨人师爷还跟李景林将军学了二年多武当剑,包括23个小趟,都能够双手演练。
孙师爷的老师,是比他小7岁的孙剑云;是孙禄堂和夫人一句话:“你给你师姑(孙剑云)磕头吧。”就这样,给孙剑云磕头递帖,当时,孙剑云14岁。
孙雨人师爷早年认识尚云祥、薛颠等老一辈武术家。孙雨人师爷说薛颠人挺好,是个大高个子,他的拳劲,有自己的特点。
孙雨人师爷和张师伯闲聊时,说他的七叔、八叔,都是尚云祥的弟子。尚云祥个子不高,身体很轴实,头很大,长得虎头虎脑,功夫相当好。
孙雨人师爷亲眼见过孙禄堂师祖和尚云祥推手,尚云祥大捋功夫相当好,一般的人,叫他一捋就倒。他捋老先生,老先生一个箭步,就到了尚云祥的身后。还有一次,尚云祥一挤老先生,老先生一含胸,竟把尚云祥按在椅子上。
孙师爷曾跟张师伯说起,他在南方国术馆练拳的情形,国术馆有南北风味的两个食堂,孙师爷经常在两个食堂间,走着八卦步,换着样地吃饭。
在国术馆期间,孙禄堂师祖和孙雨人师爷推手时,能用脚打到他的脸,再推,师祖的脚又打到了另一侧的脸。孙雨人师爷见到的高人多,亲身体会的也多。
孙雨人师爷曾拿出家里珍藏的老相片给张师伯看,有孙禄堂老先生的。孙师爷年青时,他那时穿着大褂和皮鞋,戴着眼镜。还有就是孙振岱的相片,显得仪表不俗。
他曾对张师伯说,当年若遇到表演的场合时,老先生让他大伯孙振川上,遇到和人切磋,老先生让他父亲孙振岱上场。
三、孙雨人试手
孙师爷跟张师伯说过一件事。大概是1933年,从南方国术馆回来,他和他父亲住在北京。有位北京的拳师,曾对别人说孙氏拳不行,传来传去,就让孙雨人师爷知道了,他那时正是火气旺盛的年龄。他找到那里,拳师正带着学员练拳。
他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假装看不懂,惊奇地问:“先生,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呢?”拳师答道:“练拳。”他又问:“练这个有什么用?”拳师说“能健身,能防身。”孙雨人师爷说:“练这个,还能防身?”拳师让他试试。
孙师爷打过去,拳师被打倒在地;拳师起来再试,又被放倒在地。拳师的妻子看出了门道,忙把孙师爷让到客厅里。回去后,孙雨人师爷跟他父亲和孙存周大师说了此事,结果受到了孙振岱和孙存周的严厉训斥。
孙师爷对张师伯说手时,曾说孙氏拳粘连随,都不能使劲,打人时用劲了,不管把人打出去多远,都不给分。和不熟的人切磋时,一定要警惕,有人一搭手,就爱放冷劲。
他和张师伯说起一段往事。当年孙禄堂师祖在国术馆任职时,让孙雨人师爷负责往北京家里送钱回去。在盗匪横行的时代,孙雨人师爷凭着机警和功夫,确保了一路平安无事。
孙师爷到北京后,住前门附近一家旅店,旅店经理爱结交练拳的朋友。孙师爷去了后,伙计告诉他,来了个上海练拳的。
那位上海人来到孙师爷房间,看到孙师爷年纪轻轻,有武学的神气,问道:“会推手吗”,孙师爷说“我不怎么会。”又问道“能搭上手不?”孙师爷说“凑合着能搭上手。”
那位上海人硬缠着孙师爷,搭上手开始推,孙师爷以退示弱,那位上海人说“也就是你啊,要是换了别人,”他话还没说完,孙师爷啪的一下,就把他放出去了,他惊诧地说“你不是不会推吗?”孙师爷说:“你是大人,让着我呢!”
孙师爷跟张师伯说过,在固城打日本人的事。1939年左右,他回到定兴,在固城小学教学。有一个日本兵,喜好摔跤,估计是柔道或空手道之类的,他到处打听定兴会摔跤的人,想比试。一个人向他透露,孙师爷是练家子。
他找到了学校,孙师爷不愿和日本人纠缠,就说自己不会。日本兵急了,上去就用手掐孙师爷的脖子,孙师爷一拳把他打倒,捋着他的胳膊,后退到门口放下他,跑出去。
那个日本兵拿着枪追出来,孙师爷脚下一动,日本兵又被摔出去一丈多远,摔的着实不轻。事后,那个恼羞成怒的日本兵寻机报复,均未得逞。
我问张师伯,孙师爷用的到底是什么劲,能将人摔出那么远?张师伯说是粘劲,只要对方挨到自己的身体,就能带起来,是无意中发的劲。
解放后,五十年代,孙师爷在胡庄村小学教学时,每天坚持6个小时练拳。逢周六、日,孙雨人师爷六、七里的路程,都是打着崩拳,去辛保庄中心学校开会。
孙各庄杨文硕老师向张师伯说过一件事,斗门村有一位20多岁的年青人好摔跤,当地没人摔得过他,他经常向孙师爷叫阵。孙师爷为人低调,不愿和他比试。
好几个年青的老师想看看热闹,激孙师爷说“你还是武术家!”几个人连拉带扯地簇拥着孙师爷来到空地,杨老师说“只看到孙老师在地上转了一圈,年青人就躺下了,那人起身后,又没看清什么动作,接着又躺下了”。
八十年代初期,唐山程炳钧师伯有几次来定兴,拜访孙师爷,一次程师伯来定兴和人推手,见面的几个人,都推不过他。孙师爷要和他推,他说那还行,孙师爷说没事,进吧。结果,这位师伯一出手,就被发出去,又被孙师爷扶住了,程师伯这才服了定兴。
四、孙雨人教拳
1950年以后,孙雨人师爷在本县李家庄村教小学,教会了几个学生练拳。其中,李晓东后来成了完县的县委书记,此人为1983年孙禄堂陵园的建设,做出了巨大贡献。
每年全县教师们开会搞活动,孙雨人师爷表演八卦剑,是既定的节目。1958年,孙雨人师爷在向党交心提意见时,被划为右派,经常被揪去批斗,受残酷迫害长达十余年。
红卫兵小将们知道他会武术,大冬天的叫他脱光上衣,拿土坯往他背上砸,嘴上还说“试试你的功夫”。除了挨打,还吃不饱。后来被抄家,遣送到黄骅劳教。
在劳教所,当时省委书记刘子厚的夫人还单找他,学习过太极拳。劳教结束后,仍受监管。孙师爷曾对张师伯说过,当时很多人跟他学拳,都是偷着去。凡学拳的人,都有受益。
在县计量站工作的张师伯,就是在那段时间,向孙师爷学拳的。那时他33岁,体重才90多斤。张师伯是先跟卢泽民,学了太极拳和形意拳,然后才到孙师爷那儿去的。
张师伯先练了劈拳和太极拳,练完后,孙师爷给他纠正了错误。一年以后,张师伯随孙雨人师爷,到北京孙剑云先生那里,练劈拳和太极拳,请教指正,孙剑云先生也没有挑出多大毛病来。
后来又到孙叔容老师那里,孙叔容老师给纠正了练开合手时手指僵硬的问题。以后,孙师爷要张师伯,把劈拳打瓷实,还说:“把劈拳打好了,其他拳一说就会;如果想健身,一趟太极、一趟劈拳,也足矣,用也没问题”。
那时,孙师爷还戴着右派帽子,敢光明正大地跟孙师爷练拳的,还是少数人。刘胜光是李秀亭的徒弟,张信忠还曾得到过孙剑云的传授,他二人想试试孙师爷的功夫。那时,孙师爷住北房东屋,一进门有炉坑,门口吊着门帘。
文革期间,有一年冬天,他俩去找孙师爷。趁孙师爷出去上厕所时,把炉坑板偷着撤了两块,孙师爷回来后,脚迈空,马上就感觉到了,嗖一下就跃上了炕,跳了约有一米半的距离,他问道:“你们俩谁干的?”他俩谁也不说话了。
孙师爷戴着右派的帽子,在二街劳动,一次和社员们在地头蹲着休息时,周凤岭年轻好动,个头也在一米八以上,在背后突然搬孙师爷的肩膀,想试孙师爷的功夫,孙师爷随感而应,一起身把周凤岭靠了个大跟头。从此,人们谁也不敢再和孙师爷开玩笑了。
孙师爷的反应极为灵敏,东相盖村薛福勇曾把孙师爷请去,几个练拳的人,也趁孙师爷去厕所时,蹑手蹑脚地走到厕所墙边,用手打孙师爷的头,被孙师爷一把抓住,说“嗬!还有想暗算我的!”
孙师爷借以上的二事,对张师伯说:拳术在用时,是刹那间的反应,不是想出来的。文革结束后,张师伯帮助孙雨人师爷找县政府落实政策,压了孙师爷20年的右派帽子,终于被摘掉了。
1978年,还被选为县政协委员。从此,家中经常高朋满座。80年代,成立北京孙氏太极拳研究会。在会上,孙师爷表演了形意拳,开始时,很放松地打;回身后,刚劲十足,打得很有气势。
孙剑云在会上介绍孙师爷时说:“这是我大徒弟,比我大七岁,技击懂的多,你们谁愿研究推手和技击的,可以找他切磋。”后来她老人家说:“还是我大徒弟,给我长了脸!”
1983年在完县,给孙禄堂师祖立碑时,孙师爷表演了杂式捶和八卦拳,美国来的蒋云仲夫妇为之摄像。孙师爷表演完八卦拳后,省体委的一个人,过去摸孙师爷的手腕,查看孙师爷的脉搏频率快不快,把孙师爷逗乐了。
孙雨人师爷练拳和不练拳,脉搏和体征都没什么变化。河北省成立武术协会时,好多人和孙雨人师爷推手,都难以自持。河北大学的武术教练武淑清教授那时40多岁,老是搀着孙雨人师爷,请教拳理。
王洪本早年随李秀亭先生学拳,1980年左右,在回民饭店里,孙师爷对他说:“洪本练得不错了,来试试吧。”王洪本说:那不行,孙师爷说:来吧,把饭店桌子移开后,王洪本一拳打来,被孙师爷化解,借着劲顺势挒出去了,眼见王洪本撞向桌子,又把他抻了回来。
孙雨人师爷劝张师伯一定要下功夫,他曾跟张师伯说:“劈拳下手的用法,可以捋,可以推,也可以拍,关键是动作要隐蔽,不让人察觉”。张师伯对胯打不解,曾问孙师爷,孙师爷让张师伯捋他的胳膊,借着张师伯的捋劲,孙师爷用胯一下把张师伯打到了炕上。
张师伯的推手,已有一定基础,曾无意中发人。他的一个侄儿跟张师伯切磋,张师伯无意识动了一下,觉得没有碰到他,他的侄子却突然头朝下,肩膀着地,栽倒在地上。
后来张师伯跟孙师爷说起此事。孙师爷说:“无意之中生真意,以后老这么打才行。”一次,孙雨人师爷让张师伯练练八卦掌,练完后,孙师爷很不高兴,严厉地说:“谁这么教你来着?”
当时,张师伯心里一惊,头上冒出了冷汗,孙师爷看他有些下不了台,又耐心地跟他说:“练拳,必须认认真真地练,一手也不能马虎,否则,练拳入了俗,就改不了了。”
孙师爷对孙氏拳的继承,很是忧心。弟子中,没有以武为业的,即使是练武的好材料,也要忙于生计,没有太多时间练拳。
五、孙雨人之德
张师伯说孙师爷最影响他的,是品德。有人说他爱打人,他打的多是偷袭他的人或一些欺负人的人。县城二街村卖水果的“大喜儿”一米八多的个头,体重最少也有一百七、八十斤。因为占地撂摊,经常欺负县城外的人。
有一次他在慈云阁附近,把一位外来卖水果的摊子给推翻了,孙师爷正巧碰见,劝了他几句,没想到大喜儿火了,抡起一个扁担,就朝孙师爷打来,没看见孙师爷有什么动作,大喜儿就倒下了,还没站稳,就又倒在地上了,张师伯说,这就是孙师爷的武德。
孙师爷在胡庄小学教学时,政府给伙食补助费,他在房东家吃饭。那时群众生活很苦,房东给烙了一张白面饼,房东家还有七、八十岁的老人和孩子,他就把饼撕成两半,一半给老人,一半给孩子。
时间久了,房东说话了,说孙老师,你不要到我家吃饭了,你老吃不好,怎么行。孙师爷说没事。孙师爷对张师伯说“练拳的好处,这就体现出来了,药补不如食补,食补不如气补,有粥喝就行”。
改革开放后的八十年代,卢泽民开汽车修造厂赚了钱,拿着5000元给孙师爷送去,孙师爷说:你这是干什么?卢泽民说:给你补助生活用,孙师爷说我够用了,拿回去吧。张师伯说孙师爷当时可以收下,可他没有,他的意思就是让卢泽民好好练拳。
卢泽民人很聪明,孙师爷对他抱以希望。孙师爷曾教诲弟子们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不义之财不可取”。我对张师伯说,我爱人就是二街人,她说小时候常见到他,不知他会武术,就知道这个老头人挺好,别人家有事,他老去帮忙。
听郑老师也说起过,孙师爷有时到家中教拳,遇到天晚了或是下雨天,从不留下吃饭。孙师爷对张师伯说:“在人家吃饭,一家人围着你忙,谁也吃不好”。张师伯只知道有一次,孙师爷在王德芬家,吃过一回,那是陪孙剑云先生。
孙师爷这人特别认真负责,到完县给孙禄堂师祖立碑,他负责带队。上火车前,清点人数;在火车上,逐车厢再找找;下车后,还要点一回。
一年夏天,张师伯爱人要做手术,孙师爷在医院有一个亲戚,张师伯在响午找到孙师爷。孙师爷饭没吃,就去找那个有关系的医生给照顾一下。
他对张师伯说:“你的套路还不全,活步八卦你要学,还有器械。你好好下功夫,再瓷实瓷实,等天凉快了,我再把形意、八卦、太极,从头给你讲讲,以后你就可以升华了,但非下功夫不行。再聪明的人,不下功夫也不行”。
那次,孙师爷和张师伯说了好几个小时,也是最后一次,劝他好好练拳。一个月后,孙师爷就去世了。孙师爷去世的前一天晚上,他找了张师伯好几次,这是后来拳友周凤鸣告诉他的。到底急着找张师伯谈什么事,就成了谜,张师伯说“我太后悔了”。
孙师爷听从孙存周大师的教诲,从来没有搞过徒弟向他磕头拜师的仪式。对弟子一视同仁,对贫穷或残疾人员,尤其耐心辅导。
二街有个外号叫“县长”的,40多岁了,才一米二高左右,靠卖瓜子为生。也经常找孙师爷练拳.孙师爷每次都耐心地辅导他,使他有了生活下去的劲头。
一街肖维明哥俩,母亲早亡,哥哥被爸爸卖到北京郊区,当时维明还小,十来岁吧,他爸爸成天不在家。孙师爷见状,经常带他到自己家里吃饭,还教他练拳。孩子挺聪明,后来到成婚年龄,孙师爷给他找了个对象,成婚后,有了后代,这才算成全了一个家庭。
二街王金山父母双亡,孤身一人,精神还有毛病。因成分问题,有两间房子也被大队占用了,生活非常潦倒。孙师爷主动帮助他,找政府要回了房子,他学着修车子糊口;孙师爷还教他练拳,提高了他的生活质量。
孙师爷把关心鳏寡孤独,也奉为神圣的宗旨。
2011年8月1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