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孙剑云先生逝世三周年
著名武术家孙剑云老师是孙式太极拳宗师孙禄堂之女,孙式太极拳第二代掌门人。幼承庭训,全面继承了孙禄堂宗师的精湛武艺和高尚品德。历任北京市武协副主席,北京市武协顾问,北京形意拳研究会首任会长,北京孙式太极拳研究会会长,中国武术研究院特邀研究员,中国武术段位制首批武术八段。1995年,在全国首届“中华武林百杰”评选活动中,被评为“中国当代十大武术名师”。
1914年6月6日,孙剑云出生在北京。其时,孙禄堂先生已成为名满天下的武术大家,弟子、朋友每日登门不断。他总是不厌其烦,兴致勃勃地与来客切磋拳艺,演练推手。孙剑云自幼耳濡目染,时常模仿着大人的动作比划一番,一日,小剑云又在院中舞拳,不期被父亲撞见,看到自己的幼女习武心诚,原来不打算让女儿学拳的孙禄堂也改变了初衷,当即给予了悉心指点孙剑云,从九岁开始正式随父亲学习太极拳,继而又学了形意拳,八卦拳,太极剑,形意剑,八卦剑。父亲教女习武,甚为严格,从不因骨肉之情而稍存溺爱之心。
孙剑云十二、三岁时,父亲开始教她推手,父女倆夏不避暑,冬不惧寒,一年四季从不间断。有一年冬天,父女俩在屋内演练推手,父亲一推一送,小剑云站立不稳,踉踉跄跄向后跌去,身后立着一个大煤球炉子,冰冻天寒,炉火烧得正旺,小剑云惊呼一声,说时迟,那时快,父亲出手迅捷,已一把将她拉住。小剑云吓出一身冷汗,父亲却笑笑说“只要你功夫练到了家,身处绝境,亦能化险为夷。”孙剑云初学八卦剑时,父亲用竹剑与她对练,孙禄堂剑术超群,挑、撩、点、刺,宛如挟卷风雷;招招紧迫,全无半点虚晃。小剑云防不胜防,屡屡中剑,手指、手腕常被砍得皮破血流,奇痛彻骨。母亲在一边观战,实在于心不忍,便责备父亲下手太狠。父亲却说:“不挨打,她怎么学会闪躲?”每逢有人造访求教,父亲也总是拿女儿当“靶子”,岁月如流,小剑云不知尝了多少皮肉之苦。但正是在这般无始无终的“挨打”中,她渐渐悟出了拳理的真谛,谙熟了武技的真功。
1928年秋天,江苏省国术馆在镇江成立,孙禄堂先生受聘,任副馆长和教务长,次年,孙剑云也南下镇江。当时,江苏省国术馆开设了一个女子武术班,学员60余人,孙禄堂一贯主张“富强之道,在乎黎庶之振作,振作之主义在乎精神,若无精神则弱矣。人民弱,国何强?欲图国强须使人民勿论何界以体操(武术)为不可缺一之科”。故对女子习武非但不心存偏见,反而倾心尽血,诲人不倦。孙剑云时年十四岁,与父亲一起辅导众姐妹习拳,亦教亦学,获益匪浅,不禁自想“想那武术之功,也不过如此。”心下暗暗得意,父亲看出女儿有浅尝辄止的念头,亦不明言。一日,晚鸦归巢,落日昏黄,孙禄堂携剑云及几个弟子赴郊外散步。行了二三里路,孙禄堂对众人说:“现在咱们返城,我走,你们追,看你们谁能追得上。”说罢,便迈开大步,扬长而去,那身形竟如飞燕掠波,已将众人甩出数十米之外,孙剑云及其师兄弟亦使出浑身解数,穷追不舍,直累得汗透衣背,气短心慌,就是追不上。孙禄堂这才收住脚步,等众人渐渐到齐,方语重心长地对大家说:“艺无止境,天外有天,单是这步行的功夫你们就还差得远,万不可只得皮毛就固步自封。”众人洗耳恭听,小剑云更是满面愧色。
1931年“9.18”事变之后,日本侵略军的铁蹄践踏了中国北方的领土。“1.28”事件后,战火更是蔓延到南方。兵荒马乱,动荡不宁,开馆授徒已不可能,孙禄堂遂全家回到北平。此时,孙禄堂已年过七十,不再公开教拳,如遇人登门求师,初学着均由孙剑云代教;功夫较深的才由孙禄堂亲自点拨。从1931年回北平到1933年孙禄堂去世,孙剑云在父亲身边冬温夏清,得有更多的机会领会父亲的口传身授,加之躬身实践,潜心揣摩,武功日渐精进。某次,孙剑云由完县老家搭洋车,赶火车去保定,土道狭窄,两侧都是难以逾越的高坡,前面又有两辆纵行的大车挡路,超不过去,绕又不行,孙剑云心中焦急,一运气,从车中纵身跃上高坡。车夫虽知她是孙禄堂之女,但亲眼见一个小姑娘竟身怀如此了得的功夫,也惊得目瞪口呆。此事被人们一传百传,变成了“孙剑云飞身有术,能跃过两辆大车”,一时成为趣话。
孙禄堂虽生性好武,然极崇文。他虽因家境贫寒,幼而失学,但毕生刻苦自修,孜孜不倦。他精熟诗文,尤擅周易,每论及此,才思泉涌,卓识如流,常令骚人墨客为之叹服。末科状元刘春林读了他的著作,不相信此书出自“一介武夫”之手,便找上门来,名曰求教,实为探查虚实。不想经与孙禄堂一席阐论,刘夫子对孙禄堂的博学明辩深为钦佩,当即磕头拜师。孙禄堂晚年闲居家中,以书画自娱,临池挥毫,龙飞凤舞;泼墨写意,潇洒淋漓,在“文人鄙弃武术,武人不精文理”的时代,不愧为书剑合壁的一代宗师。父亲的情志给予孙剑云潜移默化的影响,使她积累了良好的文化素养,她青年时代曾随冯玉祥将军的老师高道天摹汉隶魏碑,写一笔刚劲浑雄的好字,亦曾从功力精湛的学者吴心谷习韵诗骈体,撰一纸洋洋洒洒的古文。
1934年,孙剑云考入张恨水创建并亲任校长的北平北华美术学校,专攻山水、仕女,三年有成,于研习拳术之余陶冶雅趣。抗日战争期间,孙剑云辗转迁徙于桂林,重庆、上海等地,曾一度苦于失业,生活无着,后来,她经人介绍去中国银行总处应试,该处一向不招女职员,但读毕孙剑云用文言写成的简历,当即将其破格录用,为秘书处拟稿。
建国以后,从1955年到1963年,孙剑云一直在北京一家美术厂工作,得以用其所学,尽其所长,身体力行扶植后生。孙禄堂膝下共有四个子女,孙剑云以上三位兄长都溘然长逝,因此,她成了孙式太极唯一的后裔传人。旧社会,武术横遭鄙薄,武林中人地位卑微。孙剑云半生蹉跎,浪迹萍踪,有心传艺,无力回天。新中国成立后,党和国家珍视民族遗产,大力提倡武术。孙剑云扶今追昔,感慨万千,深感作为著名武术家的后代,自应为中华武术的振兴尽心竭力。
1957年,全国武术表演赛,孙剑云再次应聘,成为我国第一个武术女裁判。1962年,北京市高校武术运动会,孙剑云担任副总裁判兼裁判长。当时她虽已年近半百,却精力旺盛,象一个朝气蓬勃的年轻人,不知疲倦地活跃在武术赛场上,人民群众对武术运动的由衷喜爱,更使孙剑云意识到普及、弘扬武术是时代的要求,历史的重任,自己虽不是专业武术工作者,但也要身体力行,让孙式太极拳这朵武林奇葩放射出夺目的异彩。
1979年,孙剑云当选为北京市武术协会副主席。1983年4月21日,北京市形意拳研究会成立,孙剑云被推举为会长。1982年,1984年,70高龄的孙剑云应邀赴南京、武汉,参加了两届国际太极拳表演。出场前,播音员向观众介绍了她的身份和年龄,许多人以为她一定是位华发如银,行动徐缓的老妪,没想到出现在人们面前的竟是一个满头青丝,步履矫健的“中年人”,顿时全场轰动,四座皆惊。孙剑云表演的孙式太极拳气度不凡,她步活身灵,开合有致,劲味独特,迅捷时如惊鸿展翅,沉实处若岳峙深渊,既保持了孙氏遗风,又有所创新和发展,博得中外武林人士的一致称赞。近年来,慕名从师孙剑云习拳的武术爱好者更是难以胜计。孙剑云为学生们执着的热情所鼓舞,亦不遗余力,悉心施教,足迹遍及大江南北,志在以有生之年扶植桃李,提携后生,培育一代武术人才。
1984年10月,孙剑云应广州体委之邀,不辞辛苦,奔赴羊城,辅导150名学生习练孙式太极拳。她废寝忘食,不计报酬,认真负责,一丝不苟,颇受学生们的尊敬,学期结束后回京时,学生们纷纷赶到车站,依依难舍。孙剑云不仅有了无数遍布国内的“同胞弟子”,还收授了一大批“异域学生”。1979年,日本青年后藤英二不远万里自费来到中国跟孙剑云学拳。他原在大学学计算机软件,后在一家公司搞设计工作。他酷爱中国武术,且天资聪颖,勤奋有恒,深得孙老师的厚爱。从1979年至今,后藤及其他十几名日本学生,每年都利用8月份仅有的一周假期赶来中国,向孙剑云求教。后藤非常珍惜这宝贵而短暂的学习机会,有时练得兴起,竟披星戴月,不眠不休。日本青年坚忍不拔的毅力深深感动了孙剑云,她索性搬到饭店,与后藤等日本学生同吃同住,朝夕相伴,尽可能教给他们更多的东西。经过几年的磨练,后藤的功夫已相当不错,去年春天,他发起成立孙式太极拳研究会东京分会,把中华武术的种子播撒到樱花之国的土地上。君子之交淡如水,滇水之情最纯真。多年的教学往来,使孙剑云和学生们建立了淳朴的师生之谊。她只求给予,不图回报,曾多年义务教拳,不收学费。但在她生活极为困苦的日子里,是学生们帮她度过了难关。
她生性刚强,纵然有天大的难处,也不愿启齿求助,给别人带来麻烦。但在她准备为父亲重修墓碑的时候,又是学生们自愿捐款,筹资三千,使她得以了却宿愿。她孑然一身,无儿无女,但她在北京以及全国各地的学生,经常轮流陪侍她左右,洗衣做饭,问寒问暖,让她欢度幸福的晚年。孙剑云从不感到孤寂,因为她有无数亲密如手足的学生,心心相连。居简得馨,穷处守高,在北京市西城区一个普普通通的小院里,有一间狭窄的小屋,二十多年来,孙剑云就栖身在这斗室之中,没有一件象样的家具,没有半点多余的空间,客人多了无地容身,就得“轮流坐凳。”
从物质生活上看,孙剑云是极为艰苦的。1963年,他被迫退职后,莫名分文,只要做零活,当外工,或为人看小孩,窘迫以至于此。然而,穷且志坚,苦则志定。清贫生活,艰辛逆境,摧不垮她的高清远志,挡不住她的旷达心胸。多年来,孙剑云始终保持着乐观向上,百折不挠的精神,她常说“人生就是苦乐参半的,我从来不为粗茶淡饭而烦恼。我们国家还有困难,许多问题不可能一下子解决。我的住房条件固然差,但要论平均数,那些老少三代挤在一间房里的人家说不定还不及我呢。”
十年动乱中,北京市的老武术家大都受到迫害和冲击,抄家挨斗者有之,扫地出门者有之,家破人亡者有之,而孙剑云却幸免于难,究其原因,孙老笑曰:“我这个落魄人士身上有什么油水可捞?破四旧的时候,红卫兵对我都不屑一顾,我是因穷得福啊。”在精神生活上,孙剑云却是富有的,她幼承庭训,父亲的谆谆教诲,使她铸成了高尚的武德。
孙禄堂先生崇尚武德的事迹是有口皆碑的,他经常对子女和弟子们说:习武之人最重武德。所谓武德,一为口德,二为手德。口德,就是不可妄论他人之短;手德,就是不可随意恃武欺人,即或偶遇恶徒挑衅,也应给以适当教训,点到为止。有一次,一个身高体壮、膀大腰圆的大力士对太极拳能以柔刚颇不服气,找上门来,点名和孙禄堂比试,孙禄堂在沙发上正襟而坐,后发制人。对方一拳打来,孙禄堂眼疾手快,一手接招化劲,一手轻轻一送,那大汉站立不住,一交跌到沙发后面的墙角里,进退不得,甚是狼狈。孙禄堂不乘势猛打,而是将对方扶起,令其自退。那力士心服口服,连连致歉。此事,给孙剑云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
孙剑云不仅以自己的行为为人师表,而且把自己的陋室当成宣传武德的课堂。经常给学生们讲述父亲的遗训和轶事。她告诫学生们,没功夫不必妄自菲薄,要取人之长,补己之短;有功夫也不得目空一切,要百尺竿头,更上一步,大勇若怯,大智若愚,习武之人皆应以谦虚谨慎为第一美德。她这样教导学生,也这样要求自己。在武术界,她从不贬低别人,抬好自己。也鄙夷拉帮结派以权谋私利的弊端。更不以“正宗”、“嫡传”自居而盛气凌人。她总是谦逊地说:“我只会从父亲那里学来的‘三趟拳、三趟剑’,我个人并没有值得炫耀的东西。我不存成名成家的奢望,只想切切实实的继承先父留下的遗产。”
1982年,法国有个太极拳研究会会长、法籍华人顾瑞云先生来到中国,住在北京民族饭店,邀请陈、杨、吴、武、孙五大太极拳流派代表人物去作客。开始,他用法文与大家叙谈,交流颇为不便。后来,他得知在座的孙剑云就是孙禄堂的女儿,马上改用中文,虔敬地表达对孙禄堂先生的仰慕之情,大有相见恨晚之意,并当即让夫人向孙剑云双手献上一本他写的装潢十分考究的武术著作。孙剑云郑重地接过这份珍贵的礼物,心头一热,感慨万千。她知道,今天她所得到的一切荣誉,都是父亲留给她的,决不能把父亲的名字作为自己发迹的资本。只有修身洁行,自强不息,才不枉为名家之后。
近几年,还有不少美国、英国、日本朋友劝孙剑云移居国外,设馆授徒,但她付之一笑:“中华武术是扎根在中国大地上的,我不愿离开自己的父母之邦。”心织笔耕奉献于民,孙禄堂不仅熔形意、八卦、太极于一炉,始创孙式太极拳,自成一派,而且是我国近代武术史上有著作传世的第一人。他平生钻研易经、数学、力学,并将其应用于武术理论,著有《太极拳学》《形意拳学》《八卦拳学》《八卦剑学》《拳意述真》等五部力作,为中华武术留下了丰厚的瑰宝。
孙禄堂生前对武林中唯我独尊,故弄玄虚,或画地为牢,秘不外传等旧习很不以为然。他经常教导孙剑云要博采各家之长,抛弃门户之见,无论授徒著书都不可藏金留玉而披纱露石,否则武术精髓就难以传于后世。孙剑云对此反复体味,刻骨铭心。她认为“武术的主旨是强国强民,太极拳的妙要在于养生健身,只恐倡导不力,全无秘密可言。”只要学生诚心诚意地学,她就全新地教,绝无一丝隐逆,半点保留。为了系统地挖掘和整理武术遗产,让更多的武术爱好者了解和掌握孙式太极拳,她还倾其所知,奋力笔耕。
1957年,贺龙同志主持体委工作时,提出要大力抢救老武术家的真传,丰富中华武术的宝库。孙剑云应召撰写了《孙式太极拳》,先后再版三次,仍供不应求。近两年,孙剑云又相继写出了《孙式太极拳简化套路》《形意剑简化套路》《八卦拳的变掌》和《八卦剑的变剑》,很受读者欢迎。在学术研究上,孙剑云又迈出了新的一步。
孙剑云还先后编著了《形意八式》、《纯阳剑》、《孙氏太极拳特点和要求》、《孙氏太极拳、剑》、《孙式太极拳诠真》等书,并且把孙禄堂宗师的《形意拳学》、《八卦拳学》、《太极拳学》、《拳意述真》和《八卦剑学》五本文言著作加以点校编辑出版了《孙禄堂武学录》一书,拍摄了孙式太极拳、孙式太极剑等光盘,为北京市和中国武术运动的发展,做出了杰出的贡献。孙剑云老师以其尚武崇德的高尚品德,继承优秀传统文化、不断发展的创新精神,赢得了众多海内外武术爱好者的敬仰。孙剑云老师一生致力于武术研究、普及和推广,她淡漠名利,为人师表,为继承和发展太极拳事业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充分展现了一位杰出武术家崇高的品德、慈祥的胸怀以及远见卓识,为太极拳工作者树立了德艺双馨的光辉典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