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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福全（《近今北方健者传》杨明漪_①撰写，1923年出版）

孙福全字禄堂，晚号涵斋，直隶完县人，形意师李魁元李存义，逮事郭云深，八卦师眼镜程，太极师郝为真_②。为真师亦畲先生（逸其姓），亦畲先生师武禹襄，武受之河南怀庆府陈氏清平，盖与杨陆禅同源也。八卦、形意两家之互合，始自李存义眼镜程，太极八卦形意三家之互合，始自涵斋，涵斋于三家均造其极，博审笃行者四十年_③。近著三家拳学行于世，其言明慎，一归于自然，而力辟心中努力、腹内运气等说_④。因拳理悟透易理，及释道正传真谛、经史子集释典道藏之精华，老宿所不能难也。旁及天文几何与地理理化博物诸学，为新学家所乐闻焉_⑤。民国十一年冬，遇之津门，亲授三家精意于同人，自黎明谈至午夜，指画口说，无倦容疲态，十余日如恒。问之，则曰：“是吾常也，倦则温太极十三式一遍，即解耳。”_⑥先是孙之弟子某，盛道孙设教某县某寺时，以狸猫上树势，手足贴于墙上，身离墙外，如弓形，可一时许，足痕去地丈余。学者至今保之，以为矜式。面询孙，孙曰：“儿童辈饶舌哉。”言次，手足贴于墙，曰：“今只能若斯而已，予老矣，不能践前迹。”乃下。视之，足离地可四五尺，此则中西学理所不能明，盖重心在背，人之手足无吸盘之构造，不得吸定也_⑦。又云：“郭先生虎拳，一步可走三丈，罄予能仅及二丈五，先辈之难及，斯其一端耳。”请试之，果二丈五_⑧。是年孙已六十一岁，体不及五尺，貌清癯，骨如柴，腹如饿状，无努张之致，而力无穷也_⑨。所述各家拳理拳势极博，拟皆着录尚未也，近有出世之想，亦未决_⑩。问以形意力实，八卦力巧，太极力灵，何以可合？曰：“譬之物，太极皮球也，八卦铁丝球也，形意钢球也。惟其皮，故无屈无伸，不生不灭，惟其透，故无失无得，无障无碍，惟其钢，故无坚不摧，无物不入，要皆先天之力也，皆一气之流也，先则不后，一则不淆，干健也，则视为纯刚，坤顺之，则执为纯柔。固无此理，如执血气为人之素，或执肌肉为人之素，岂通论也耶。余载所著之拳学，请各探讨焉可也。然予老矣，吾道赖诸师弟光大之。”_⑪

明漪曰：“涵斋形意拳学，所谓心意如同人在平地立竿，将立定之时一语，与净宗所谓如垂纶钓深潭相似之言正同_⑫。八卦拳学，所述程先生神化功用之言，与丹经无异_⑬。太极拳学，述五字诀，可谓兼释道两家之奥_⑭。而涵斋犹曰：‘以力生血，以血化精易，以精化气以气归神难。此中不只有甘苦可言，直有生死之险矣。学者可于力上求，勿轻向气上觅。一入歧途，戕生堪虞。古人之不轻传人，匪吝也，不忍以爱人之术杀人耳。无明师真诀，切不可盲从冒险。’_⑮三家拳学，为内外交修之极则，然向无图解，涵斋精心结撰，拍照附图又全书出自一手所编录，形理俱臻完善，掬身心性命之学，示人人可由之途，直指本心，无逾此者_⑯。邓完白以隶笔作篆_⑰，康南海论书_⑱，至以儒家孟子佛家六祖谀之_⑲。夫完白以汉篆结胎成体，汉篆固多隶笔，完白无破法之嫌，亦不得谓有尊古之功，一视孟子六祖，阐发之绩，瞠乎后矣_⑳。涵斋之于拳勇，阐明哲理、存养性命、守先开后、功与禹侔₂₁。如以康氏谀邓之言誉涵斋，可以不愧₂₂。顾安得好学敏求心知其意者，而与之论定之哉₂₃！然从此衣钵不传，而三家拳术遍于宇内，有必然者₂₄。至涵斋功候之纯、学问之邃，予浅陋未能窥其深，不敢赞一词也₂₅。”

童旭东注释：

①杨明漪（1889—1933），名湲，字明漪，山东历城人，青年时考中秀才，其学识渊博，凡经史子集、书法金石、佛学道学、武术，多所涉猎，著有《胡然集》、《近今北方健者传》。参加过辛亥革命，为逃避追捕，匿居天津，入中华武士会，拜于李存义先生门下。

②这里杨明漪先生记载，在形意拳方面，孙禄堂先生逮事郭云深先生，这与陈微明先生的记载是一致的。说明孙禄堂先生从学于郭云深先生为当时河北形意拳界所公认。至于杨明漪所记孙禄堂先生师李存义先生，则有误。孙禄堂先生曾得到李存义先生的指导，但不是师徒关系。

③这里杨明漪先生记载，八卦、形意两家之互合，始自李存义和程廷华。而太极八卦形意三家之互合，始自孙禄堂先生，孙禄堂先生于三家均造其极，博审笃行者四十年。由杨明漪先生这段记载可知，当时武术界公认孙禄堂先生在太极、八卦、形意三家拳学上皆达到最高境界，并将三家拳学融合为一体，这是前无古人的成就。不独杨明漪先生当时如此评价，《申报》评价：形意拳、八卦拳以孙禄堂先生的造诣为第一。《京报》评价：孙禄堂先生为中国太极拳唯一名手。《世界日报》评价：孙禄堂先生的武艺竟臻绝顶。《近世拳师谱》评价：孙禄堂先生技击独步于时，为治技者冠。因此，当时武术界公认孙禄堂先生的武功最高，是武学第一人。孙禄堂先生通过博审笃行者四十年，以致力于融合太极八卦形意三家。杨明漪先生写这段话是1923年，由此说明，早在四十年前孙禄堂先生就开始在博审笃行的基础上进行融合太极八卦形意三家的探索。“博审笃行”这四个字非常重要，说明孙禄堂先生是在对多个武术流派（不限于太极八卦形意三家）广泛研究与实践的基础上，完成对太极八卦形意三家的融合。

④认为孙禄堂先生所著的《形意拳学》、《八卦拳学》、《太极拳学》三部著作明察审慎，其要义是归于自然。

⑤杨明漪先生认为，孙禄堂先生是由拳理而悟透易理及释道正传真谛、经史子集释典道藏之精华。认为孙禄堂先生在中国传统学术上的造诣极为精深，即使那些老学究们也无法难倒孙禄堂先生。并且记载孙禄堂先生对于天文、几何与地理、理化、博物诸学也很感兴趣并皆有所涉及。由此可见孙禄堂先生学养的深厚与宏博。孙禄堂先生的学识与修养，不仅在拳术家中绝无仅有，即使是在文人学者中也属罕见。因此当时的一般拳术家们根本无法理解孙禄堂先生的武学和造诣。

⑥杨明漪先生于1922年冬在天津遇到孙禄堂先生，见到孙禄堂先生教授诸同人三家精义，一连十余日，自黎明至午夜。这里言明教授同人，而非专指弟子。由此可知当时很多武术界同人都得到过孙禄堂先生的详细教授和指导。由此可见，当年孙禄堂先生教授同人而不求师徒之名分。因此，孙禄堂先生所教授指导的人群，并不限于门人弟子，其影响甚广，《大公报》记载：“海内精技艺者皆望风倾倒”。所以，孙禄堂先生无愧为一代武学宗师。

⑦杨明漪先生记载了自己亲眼目睹孙禄堂先生在室内凌空跃起，两足离地面四、五尺高，孙禄堂先生用手足将自己的身体吸于墙面而不使落下。杨明漪先生认为，孙禄堂先生的这种能力是当时中、西学都无法解释的。对于孙禄堂先生表现出来的这种超人般的能力，目前我们即不能证实，也不能证伪。只可留存此记载。

⑧根据目击者杨世垣先生回忆：孙禄堂先生手提灯笼，一步可达三丈五尺。因尊师之故，在人前只跳两丈五尺。（见《孙氏武学研究》第五章）近年来有人利用孙禄堂先生在这段言谈中的自谦，认为孙禄堂先生的武功不及前人，这实为浅见。一方面中国武功的造诣高低，不在于单项运动能力，而在于中和的能力。即使单项能力不及前人，不等于技击能力不及前人。换言之，世界自由搏击冠军不一定是世界跳远冠军。另一方面，孙禄堂先生一向极为自谦，故不能用孙禄堂先生的自谦之语，来否定孙禄堂先生的造诣。杨明漪先生在该书中记载孙禄堂先生武功登峰造极，反映了当年武林的客观评价。

⑨有人根据孙禄堂先生容貌瘦小枯干，并且不用力而胜人，误以为孙禄堂先生精于技巧而非力雄。根据杨明漪先生在这里的记载，孙禄堂先生虽然瘦小枯干，然而力无穷。又据《形意拳学》陈微明先生序所言：“不运气而气充，不加力而力无穷”，所谓“浑圆一气之意”。因此，此力非肌肉血气之力，乃神气之力，由易骨易筋洗髓而成，故能力无穷也。

⑩杨明漪先生在这里记录了孙禄堂先生曾有出世之念。这与孙剑云老师所谈相吻合。据孙剑云老师介绍，她父亲晚年预言自己去世之日，并告诉了家里人，家人垂泪不已，孙禄堂先生说：“你们不要哭了，要不是为了你们，我早就走了，不会等到现在。”

⑪杨明漪先生在此记录了孙禄堂先生提出的形意、八卦、太极三家拳学的三球劲力理论。这是早在1916年时，孙禄堂先生在《八卦拳学》原序中对形意、八卦、太极三家拳学劲力特点所做的高度概括。这是武学发展史上首次出现的劲力理论模型。这里所记录的孙禄堂先生言“吾道赖诸师弟光大之”，说明当年孙禄堂先生所教授的对象主要是他的诸位师弟。为此，孙禄堂先生在他的书中常常勉励他的诸位师弟，如他在《八卦拳学》中对张玉魁、尚云祥等人的鼓励。

⑫净宗指净土宗，中国佛教宗派。因专修往生阿弥陀佛净土法门，故名。因中国第一代祖师慧远曾在庐山建立莲社提倡往生净土，故又称莲宗，实际创立者为唐代善导。历代祖师并无前后传承法统，均为后人据其弘扬净土的贡献推戴而来。

⑬历代丹经数量巨大，可称浩瀚，并无特指。孙禄堂先生在《八卦拳学》中所参考的丹经主要是刘一明先生所著《周易阐真》。刘一明(公元1734--1821)，清代著名道士，号悟元子。别号素朴散人。山西平阳曲沃县(今山西闻喜县东北)人。刘一明深研《易》学，兼通医术，是当时著名的医学家，内丹家。他认为“《易》非卜筮炼度之书，实皆穷理尽性至命之学”。其内丹学具有明显的三教合一思想，特别是儒道融合思想十分浓厚。主张“丹道即易道，圣道即仙道”。其《指南针序》有“在儒谓之中庸，在释为之一乘，在道谓之金丹”。他强调绝情舍爱，忍辱守垢。在《修真九要》中论述修真九件要事是勘破世事、积德修行、炼己筑基、和合阴阳、审明火候、外药了命、内药了性。其中第一要事是“勘破世事”，为此他作《通关文》，在其中的色欲关、荣贵关、财科关穷困关等问题上，大都引进佛教思想加以解说。在“积德修行”的问题上，他又表现出儒道融合的思想。他对内丹学的阐发颇为全面。主张性命双修，“若欲成道，非性命双修不可”，先命后性，循序渐进。在《修真辨难》中，他把分丹法为上、中、下三等，分药物为内外，谓内药生于自身，为元性，外药乃虚空中真一之气，为元命。并采理学之说，谓性分天命之性与气质之性。刘一明的著作有《易理阐微》、《孔易阐真》《阴符经注》《道德经会要》《修真九要》等等，民国初年汇刻成册，称为《道书十二种》。

⑭“五字诀”为“心静、身灵、气敛、劲整、神聚”，为李经纶(1832-1892)所作。李经纶，字亦畲，河北永年望族。父世馨，字贻斋，咸丰元年辛亥(1851)岁贡生，候选训导。同治元年壬戌(1862)举孝廉方正，不仕。性聪敏，工小楷。亦畲有弟三人，长弟承纶，字启轩，光绪元年乙亥(1875)举人，勤著述，好考古。次弟曾纶，字省三。三弟兆纶，均有声庠序。郑元善中丞督师河南，延请经纶入幕，参赞军机，报请朝命以巡检用。后辞归，经商，复从次弟曾纶习种牛痘，兄弟二人全活小儿患痘疹者甚众。广平府太守长启(满族)闻而善之，为立局开诊，先后二十余年。咸丰癸丑(1853)，亦畲年二十二，始从母舅武禹襄学太极拳，身体力行者二三十年，仿禹襄总结经验体会之法，随时记录，粘贴于墙壁，一再修订，最后整理成文，著有《五字诀》(心静、身灵、气敛、劲整、神聚)一篇、《撤放密诀》(擎、引、松、放)一篇、《走架打手行工要言》一篇、《太极拳小序》及跋各一篇，于1881、1882年间将武禹襄太极拳论文益以己作，手抄三本，一自存，一交弟启轩，一交门人郝和(字为真，1849-1920)，近代治太极拳者，奉为经典论文。

⑮杨明漪先生所记录的孙禄堂先生的这段论述意义重大，孙禄堂先生年轻时，为求明师、真诀经常访游各地，曾遇真人授以真诀（见“孙禄堂先生大事记”），故有此论。

⑯杨明漪先生在这里对孙禄堂先生所著的《形意拳学》、《八卦拳学》、《太极拳学》的评价，代表了当时武术界同人的观点，说明孙禄堂先生的这三部著作代表了当时武学的最高水平：“为内外交修之极则，形理俱臻完善，掬身心性命之学，示人人可由之途，直指本心，无逾此者。”由此可见孙禄堂先生武学著作的贡献之巨，可谓划时代。

⑰邓完白，（1743——1850）名琰，字石如，后改顽伯，号完白山人，安徽省怀宁人。性廉介好古，工四体书。日夜临摹钟鼎、石鼓、秦汉的刻石、瓦当文等，篆隶工夫极深奥，是清代书法界巨擘，被认为是自李斯、李阳冰以来的名家。时人对邓完白的书艺评价极高，称之“四体皆精，国朝第一”，他的书法以篆隶最为出类拔萃，而篆书成就在于小篆。他的小篆以斯、冰为师，结体略长，却富有创造性地将隶书笔法糅合其中，大胆地用长锋软毫，提按起伏，大大丰富了篆书的用笔，特别是晚年的篆书，线条圆涩厚重，雄浑苍茫，臻于化境，开创了清人篆书的典型，对篆书一艺的发展作出不朽贡献。

⑱康南海，即康有为，(1858——1927年），又名祖诒，字广厦，号长素，又号长素、明夷、更甡、西樵山人、游存叟、天游化人，晚年别署天游化人，广东南海人，人称“康南海”，清光绪年间进士，官授工部主事。出身于士宦家庭，世代为儒，以理学传家。为近代著名政治家、思想家、社会改革家、书法家和学者，他信奉孔子的儒家学说，并致力于将儒家学说改造为可以适应现代社会的国教，曾担任孔教会会长。主要著作有《康子篇》、《新学伪经考》（陈千秋、梁启超协助编纂）、《春秋董氏学》、《孔子改制考》、《日本变政考》、《大同书》、《欧洲十一国游记》、《广艺舟双楫》等。后人了解康有为，大多基于“戊戌变法”。事实上，康有为在书法艺术方面所作的贡献，绝不比他在政治舞台上的作为逊色。他不仅是位杰出的政治家，也是继阮元、包世臣后又一大书论家。他于光绪十五年（1889年）所著的《广艺舟双楫》从理论上全面地系统地总结碑学的一部著作，提出“尊碑”之说，大力推祟汉魏六朝碑学，对碑派书法的兴盛有着极其深远的影响。

⑲杨明漪先生认为康南海对邓完白书法的评价是不恰当的阿谀。

⑳杨明漪先生认为邓完白的书法主要是继承了汉篆的风格，并无实质上的创新。

21杨明漪先生认为孙禄堂先生阐明了武学的哲理，使武学具有存养性命之功。认为孙禄堂先生的武学成就守先开后，其功绩与大禹相同。

22杨明漪先生认为如用儒家的孟子和佛家的六祖来比喻孙禄堂先生在武学上的创新、鼎革之贡献，是完全无愧于此的。事实上，孙禄堂先生的武学贡献在于全面总结和提升了中国武学的文化品位和技术能力，为集大成者，其作用与成就高于孟子之于儒家、六祖之于佛家的成就。孙禄堂先生在武学上的地位与成就当与道家之老子、儒家之孔子相类同。

23杨明漪先生感慨：哪里能找到“好学敏求心知其意者”能与孙禄堂先生一同研究啊。表达了当年孙禄堂先生的武学独步绝巅、高处不胜寒的状况。

24杨明漪先生认为孙禄堂先生的著作揭示了拳学真谛，从此三家拳术必然会遍于宇内，再无须传授什么衣钵了。此后八十多年来武学发展的事实，证明了杨明漪先生当年预言的十分准确。

25杨明漪先生以“不敢赞一词”来表达对孙禄堂先生的敬重。意指孙禄堂先生的武学造诣之纯厚、学问之深邃是超乎他的认知的。由此说明孙禄堂先生武学之卓绝。